徐驰是北京炜衡律师事务所合伙人,这是一家有着2000多名律师的大所。
两年前,徐驰开始谋求改变,不断出钱、投资源,付诸行动,变化也开始积少成多。
而他的工作,也大多转移到了线上,在项目管理、知识库和聊天框之间娴熟切换。
“我们这两年做的事,是把法律顾问服务流程化、透明化、标准化、数字化,目前已经收到了实际效果,仅沟通时间就省去了80%。团队不断沉淀数字资产,年轻律师也更好地实现了价值。”
在徐驰看来,一些改变,才刚刚开始。
通过数字化平台办公
为什么工作总是如此地慌慌张张、匆匆忙忙?两年前,徐驰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。
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,以常年法律顾问服务(以下简称“常法服务”)为主业的律师们几乎都有同感。
徐驰后来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。
比如起草一份合同,可能需要48小时,在这个过程中,客户不断打电话、发微信催促,恨不能现在、立刻、马上能够拿到内容。
“其实哪儿有那么多急事?只是客户不确定我们是否已经开干,是否全力在干,而这种不确定性,造成了不信任感和极高的沟通成本”。
怎样才能让客户真正信任律师?快递查询给了徐驰启示。
他说:“我们网购后,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去催问快递公司东西运到哪儿了,因为他们会主动实时更新动态,我们能清楚地看到每一步。”
照此推断,徐驰认为自己需要去做两件事:一是让常法服务的流程在线实时更新;二是让客户能够看到每一步进展。
不过像快递公司那样自建系统,成本高昂,对徐驰而言不现实。
徐驰本科念的是工程管理专业,有比较强的工具思维,2016年他为一家投资公司提供法律服务时,一周之内需要同时完成分布在多地的十几个标的的尽调工作。
第一次同时兼顾这么多项目,给徐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同时也让他意识到,律师的法律服务工作也可以实现知识管理功能。
徐驰的客户以科技公司和医疗行业企业为主,他把企业常法服务大致分成了八大类,涉及人力资源、合同管理、品牌商誉维护、投资、企业合规性等,每一类都有相对通用的流程。
他根据过往经验逐一提炼,制成模板固定在数字化的移动办公平台钉钉项目管理应用上,并关联知识管理应用的条目。
比如每一步该干什么,怎么往下推,具体责任人是谁,需要投入多少人力,需要哪些材料等事项,都“导航”得清楚明白。
“目标——项目——任务——群组/成员”,沿着这条路径,常法服务分门别类实现了标准化。
客户在钉钉上发送消息提出需求,徐驰团队根据紧急程度定级,在项目管理中制定计划,分解任务,每完成一项子任务,都即时更新动态,客户可以主动查看,律师同时会向他推送钉钉提示消息。
数字化平台办公的方式,徐驰小范围试了试,效果很好,在线化、透明化,让客户有了信任感,他们不再焦虑。
不仅如此,由于律师和客户都可在流程中随时补充、更正信息,信息的准确度也大为提升。徐驰逐步扩大了使用范围。徐驰受邀参加知识管理分享会,就咨询顾问行业的知识管理进行专题分享。(图片来源:受访者供图)
不见面、不打电话的法律服务
徐驰提出了自己的超前理念,他总结为两少一多,尽量少跑腿、少打电话、多上线。
北京这么大,一个小时的服务,途中来回可能需要三个小时,半天时间就没有了。
客户习惯打电话,法务打,业务打,老板也打,大量的重复、无效沟通,信息传递也不准确。
现在,所有人都上线,都在同一个界面上交互,这些问题就都解决了,沟通也变得顺畅高效。
刚推出这套模式时,徐驰的一些客户不接受。
突如其来的疫情为全社会按下了数字化的快进键,在线办公产品被大范围使用,法律服务行业也深受触动。
特别是疫情初期,律师迫不得已只能在线提供服务,这对律师和他们的客户而言,这相当于做了一场强制性试验:不跑腿、不打电话到底行不行?
徐驰团队直到4月才恢复正常的到场办公,此前的一连两个月只能在线办公。
客户起初被动去习惯,后来发现不仅效果没打折,反而体验更好。
据初步估算,因避免了无效沟通和重复沟通,仅沟通时间就省去了80%,你好我好大家好。
2020年全年,徐驰新增客户20多家。
徐驰团队总共9人,除他之外,以“90后”年轻律师为主。
客户打开项目管理页面,可以看到具体由哪位律师在处理哪一步流程。
在徐驰的界面上,每位同事的任务数、任务分类、执行情况、重大风险事项等,都以柱状图、饼状图呈现,一目了然。
起初,徐驰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客户“认脸”,一些企业冲着他本人的资历而来。
但他确信,除了极个别高难度问题,年轻律师只要照着系统指引一步一步往下走,最后的交付不会有任何问题。
客户经常忽略一个事实:羊毛出在羊身上。在团队中,徐驰的时间最值钱,如果他事必躬亲,对应的服务费用,无论是按年计费,还是按次收付费不可能低。
徐驰在项目管理应用里开发了一个插件,每次开始在线服务,一键启动计时,这就把服务总时长有理有据地算清楚了,客户也能在线看到。
有家物业租赁公司,徐驰团队2018年为它服务了600多个工作时,一算账,还亏本。
但在2020年,他们帮这家企业公司理顺了采购、签约、催收等流程和文本,并全部在系统上做了标准化,在此基础上,2019年工作时缩减到了300多个小时,提效50%。
更高的费效比和人效比,这正是徐驰所追求的。
随着知识的不断积累、流程的不断完善,徐驰在团队常法服务中的工时占比从最高时的接近20%,降到了如今的3%,相当部分客户不再“认脸”,徐驰只需在关键节点为年轻同事们护航。
从“师徒制”到“知识库”2020年9月,徐驰在杭州参加云栖大会数智化应用专场分享活动。(图片来源:受访者供图)
崔甜梦今年27岁,研究生毕业求职时是徐驰给她做的面试。面试严重“超纲”,重点内容是关于数字化平台办公的详情介绍。
“我听后马上就动心了,感觉能学到东西。”崔甜梦说。崔甜梦本科学的也是工科,对流程、系统比较敏感。
徐驰坦言,他对工科背景的年轻律师有所偏爱,认为他们会更容易接受线上数字化办公的模式,大家在一起可以进行有效配合。
2020年12月,崔甜梦正式加入徐驰团队,从律师助理做起,起步却不大顺利。
春节后疫情暴发,她被困在了河北老家,那两个月只能通过钉钉远程办公。
她说:“我当时比较缺经验,一些问题拿不准,又不好意思一直打电话打搅前辈,就全部在项目管理流程中标注,主办律师同步就能看到,帮我补充把关。”
仅仅这一点,就让她感受到了数字化的优势。
目前,崔甜梦在各个项目中承担合同初审的任务。在她之前,有同事专门对接客户,创建任务,明确需求;在她之后,有人复核,清洁交付。
虽说是初审,但合同千变万化,要搞明白也并不容易。崔甜梦说,经过一年的历练,她成长迅速。
根据行业惯例,实习律师助理的薪酬通常一口价,干多干少一个样,拿到执业证了再商议加薪。
崔甜梦的收入却有很大的弹性空间,她透露自己目前的收入在同辈中偏高。
增收来自两部分:一是专业分工提高了每个人的效率;二是工作计时、在线透明,分配变得可量化,有效激励每个人。
徐驰正在搭建试图搭建一套薪酬算法薪资量化体系,推出了“燃点值”。
他根据执业时间、系统工时、主办项目数、非主办项目数等参数,确定团队每个人的“燃点值”,进而确定其每个人的时薪。
一些朋友担心崔甜梦在这套“流水线”里学不到东西,她并不这么认为,团队重点运营的知识库给了她极大帮助,每个项目的服务过程和相应的知识都沉淀在知识库里,只要她想学,随时都可以。
而每个知识条目都与项目任务关联,在明确客户需求后,大家先去知识库消化过往案例,0成本复用实务经验,经验细致到该如何跟客户说话,“确保实习生三个月内能上手”。
知识与任务的绑定还有强化记忆的作用,在实践中学习,更容易入脑。
随着知识库里的沉淀越来越多,徐驰开始打造编撰《律师培养手册》,他以时间为维度,对知识作了分层,实习律师入职第一个月、第一个半年、第一年、前三年分别该掌握哪些知识、积累哪些实践经验,都做明确指引和评价标准。
传统的律师培养模式是师徒制,师父干什么,徒弟就学什么;师父不会的,徒弟可能也不会。
“相比之下,我们在做刻意训练,每个阶段分别重点训练什么,很体系化,可以弥补师徒制下年轻律师的知识和能力盲区。”徐驰说道。
其他团队的经验和能力记在纸上,记在个人的脑子里,我们试图通过数字化实现团队管理的自动化,把它们记在系统里,记在“云”上。
律所数字化升级之路还很长
徐驰自我革命的变革有个的大背景:大量新人持续涌入,行业竞争加剧,律所降本增效迫在眉睫。
“像2005年到2015年那样的好行情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人数激增势必引发价格战,但任何不以降本增效为前提的价格竞争,都意味着服务水平的滑坡。数字化是我能想到的应对当前形势的最好办法。”徐驰说道。
各大律所提出数字化升级已有些年月,但多半还停留在口头上,在实际推进过程中缺乏足够动力,质变性的成果有限。
像徐驰这样依托数字化平台服务客户,在业内属于跳跃式升级,绝大部分律所目前连内部协同的数字化都还没实现。
再加上律师群体本身偏保守,律所的决策人年龄往往偏大,对数字化缺乏足够深的理解,他们自身已经功成名就,对市场竞争的感知不如年轻律师直接,也不愿意下大血本去伤筋动骨。
律师服务的数字化、透明化,动力只能来自客户,来自市场。一旦越来越多的客户认准了新模式,律所不变也不行。
徐驰发现,一些同行发出过这样的抱怨:“比如需要找律师帮把手时,基本上靠随机找。先找甲,甲说没空就转头找乙,乙如果没空就再找丙。最后有空的,很可能是那个能力不足,大家都不愿找的律师。这种体验就很差,也会耽误许多业务的开展。”
在徐驰的系统里,他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成为问题,因为在数字化平台上,每个人的日程安排都动态可见。
他说:“律师服务的数字化不等同于互联网律师,我们提供的还是传统法律服务,只是借助了更好的工具,创造了更高的效率。律师未来的竞争力来自时间管理和知识管理的优化。”
在同行看来,徐驰以相似客户的类型化需求进行切入,积极探索的同时不失稳妥,值得借鉴。